晕晕沉沉的,我似乎在无重力的宇宙中漂浮。
啊啊,又来了。
虽然我的周围没有明确的方位概念,没有天空,没有地面,但整个身边的360度,就像是穹幕电影院一样,不断地在放映着一些故事。
——不是别人,正是我的故事。
小的时候,我接受过所谓名门望族的超级精英教育。
具体是什么呢?就是每一天的行程都被安排得满满当当,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得像是被上好了发条的机器人一样全力运作。
别说玩耍了,就连普普通通的上学都是一种奢望。
因为,所有需要学习的东西,家里都会请最权威的导师来做家庭教师。
这样的话,不就没有上学的必要了嘛。
而且,对他们来说,学校那种良莠不齐的环境,也会对精英教育的成果产生负面影响。
所以那时候的我没有朋友,几乎没有社交,过得孤苦伶仃。
但其实当时我觉得还好,因为我以为全世界的小孩子都是像我这样的。
在我稍微长大一点的时候,我遇见了瑶瑶,她是我童年时期唯一的玩伴,是她告诉了我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,只有我才是很特殊的那一个。
但我根本就不想要什么特殊,我只想要普普通通的和瑶瑶一样。
因为,瑶瑶看起来很开心啊。
无忧无虑,什么想法都没有,每天晃啊晃啊也不会有人苛责她。
可能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吧,精英教育变得不顺利起来。
进展缓慢,那些复杂艰深的东西,比如礼仪,经济学,剑道,武术我越来越学不进去,学习的时候我能够集中的时间越来越少,而想入非非的情况越来越多。
——想从这里逃出去。
我是个特殊的存在,或者说,我被当成了特殊的存在。
但是,其实活着没必要这么累啊,瑶瑶那样不是挺好的吗?
我才不是什么特殊的存在,我也没有什么特殊的才能,我就是个普通人,为什么没人知道呢?
抵触的情绪生根发芽便一下子无法遏制,消极的情绪与坏的结果呈现螺旋上升的趋势。
我听到越来越多的叹息,越来越多的苛责,越来越多的咒骂。
——没出息的家伙。
——垃圾。
——家族的蛀虫。
诸如此类。
其实这些倒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言语,但这直接让我每天需要投入在精英教育上的时间变得更多,精神变得更加疲惫。
打个比方的话,就像是沾了水的抹布。
用力旋转,能把里面的水全部挤出来,那些就是我的时间。
但是,当旋转到里面已经一滴水都没有,旋转的力量继续加大,会怎么样呢?
——会坏掉的。
那是一场罕见的大病,生病的时候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得了。
总之,在休养了一年之后,我终于能够出院,从那时候起,精英教育的内容开始逐渐减少。
一开始我还很高兴来着,我以为爸爸妈妈终于开始为我考虑了。
然而后来我才知道,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。
是因为李喻已经长大了。
——我这种人,其实怎么样都好。
就算大病不起也没关系,因为已经没有用了,听说李氏集团负责我的看护的人这么和我的主治医师还有护士说过。
我的身上,已经没有了压力,并不是因为被体谅,而是因为被放弃了。
无法成为精英也没有关系,因为家族已经不需要你去继承了。
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。
我妹妹真的很厉害啊。
我们接受的都是相同的精英教育,她的成果就非常明显,什么东西都学的很快,大家都觉得她才是继承了我的爸妈的优良基因的种子,是家族未来的希望。
当然,也有反对的声音。
那就是美中不足的一点,李喻她是个女孩子。
女孩子就算继承了家业,也会让李家这个荣耀的姓氏就此断绝。
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,虽然大家嘴里都喊着男女平等,但是到头来,对于女孩子的不公正待遇仍然是处处都存在的。
可是最后这种反对也没什么实际性的影响。
——因为家里的长子实在是太没用了嘛。
然后,终于,几年之前,我妹妹结束了所有精英教育的课程,正式从学院的状态中毕业,要进入实际运用的状态了。
爸妈带着李喻离开了盘海市去了美国,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。
这也是最好的结果嘛。
李喻她想要变成精英,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。
我只想做一个普通人,现在真的就是个普通的上学,普通的放学,普通的生活,普通到看不到一点未来的形状的普通人。
皆大欢喜,皆大欢喜。
应该是皆大欢喜才对……
这个时候,希拉的那副冷峻的模样出现在了画面之中。
“主人是会变成废人的。”
天台上的她说过这样一句话。
直到现在我才意识到了一种微妙的违和感。
我本来就是废人啊,这不是很多年前我心里就承认了的事实吗?
但显然,那个时候我潜意识里面的反应,说明我真实的想法并不是这样。
对啊。
肯定啊。
就算心里这么想,谁又会真的从心里承认自己是废人这种事呢?
因为全世界都觉得我是废物,我才以烂为烂的嘛。
因为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打他们的脸,证明我也有我的价值。
太难了,那可是李氏家族啊,财产总额名列世界前茅的巨型企业。
可是,在她的眼中,并不是这样的。
她的双瞳之中,燃烧着平静的火焰。
希望,斗志,期待。
可能她是这世界上仅存的唯一一个,还会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的人。
主人的成功就是女仆的成功。
她的人生就是要拯救我的人生。
就好像是,坐着一艘小小的帆船,在漆黑的暴风雨中飘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,终于找到了一座可以停靠的小岛。
直到这小岛的出现,我才意识到我对于陆地的渴望有多么强烈。
这座小岛上并没有能让我安静地过完一辈子的食物与空间,但是,有木材,有布,有麻绳,有制造一艘大船所需要的所有的一切。
忽然间,周围所有放映着画面的屏幕暗了下去,一行巨大的文字渐渐浮现。
那是我,对我自己的质问。
“你,仍然向往着大海吗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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